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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意外爆火了,我不敢庆祝

毒Sir Sir电影 2023-12-14

一下雪,东北火了。


哈尔滨冰雪大世界应网友要求,准备建一座临冬城。



《哈利·波特》迷,怎么能少了一张在哈尔滨火车站前的霍格沃茨毕业照?




再打卡一下索菲亚大教堂,感受着“东方巴黎”“世界六大音乐之都”过去的荣光。




东北这把火,早在银幕上就烧起来了。


已经上的《无价之宝》,入围东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的《老枪》,平遥电影节口碑爆棚的《逍遥·游》,全都是东北故事。


去年《平原上的摩西》,今年《漫长的季节》,都为我们讲述苍茫大地上的生生死死。


难怪现在流行一个说法——


“东北文艺复兴”。


然而仔细辨认。


复兴的文艺作品,是一阵升腾的烟尘。‍‍‍‍‍‍‍‍‍


它来自于一场持久的坍塌。



01


坍塌,便是东北文艺复兴的母体。‍‍‍‍‍‍‍‍‍‍‍‍‍‍‍‍‍‍


早在《榴莲飘飘》《姨妈的后现代生活》《耳朵大有福》《钢的琴》中,我们见到过。




而透视得最深的,是一部纪录片。


1999年,王兵一个人扛着摄影机,与即将见证大厦崩塌的工人们一起吃饭、生活,拍出了全长超过9小时的《铁西区》。


这是第一部不加修饰,客观反映东北下岗潮的纪录片。



它是戛纳主竞赛的角逐者,是法国、葡萄牙、日本等各大电影节的最佳纪录片,是英国电影协会评选的“影史最伟大50部纪录片”的入选者。


当年《纽约时报》评价:《铁西区》以一种惊人的直观方式,记录了中国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苦痛转变。


然而中国的观众对这片却非常冷淡。


长达9个小时,多少人真的看完了?


下岗潮,又关我什么事呢?


要知道在千禧年临近,年轻人像朴树《New boy》中唱的一样憧憬未来,看《泰坦尼克号》这样的大片,热播的是《还珠格格》——“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间繁华”。


热烈而奔放。


自信而乐观。


是那个时候的主旋律。


二十年前体制转轨的阵痛在人的身上真实发生着,却直到今天才逐渐被大众感知。‍



在《漫长的季节》里,美素因为工伤提前下岗,心脏装了支架,厂里还一直没给报销医药费。


她愤怒地质问——


还给不给报了?‍


这还是不是桦钢医院了?




她忿忿不平的是,自己为厂子奉献了青春,辛勤劳作20年,却换来这样像报废品一样被抛弃的结局。‍‍‍‍‍‍‍‍‍‍‍‍‍


关键是。


她心中的信仰被打碎了——


那个无产阶级工人的伊甸园,那个生老病死全都能一手包办的单位,今天怎么说没就没。


过去的桦钢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的未来究竟会去往何方?‍‍‍‍‍‍‍


这样的“坍塌感”,早就被《铁西区》记录下来。


工伤不是意外,是常态。


买断的不是工龄,是一个工人耗材般的一生。



《漫长的季节》里王响就出生在桦钢,因为他爸就负责挖桦钢的第一抔土,但在《铁西区》沈阳锻造厂,有个大哥没那么幸运。


他的童年是十年动荡,领了毕业证,但啥也没学会。


然后就是下乡,进厂,一干三十年。



谁知,这时同事走过来跟他说——


离停工还有两天。


他愣了一会儿。


没哭,没闹,吸了一大口烟,最后只憋出一句:


这说黄也快,操他妈的。



王兵说,《铁西区》要拍的是:


我们想创造一个世界,但最终这个世界崩溃了。


在改革的春天里,东北从共和国的长子,变成了跟不上队伍的弃儿。


一切向钱看是王道的时代。


东北,被非自然死亡了。


但东北人没有因此成为愤怒的鬼魂,因为直抒胸臆的“操他妈的”最终只能私下里说,到了舞台上就变成“咱们工人要替国家想”。


很长一段时间里,东北是沉默的。


光是活下去,许多人就已经用光了力气。东北人在承受了突如其来的价值崩塌后,无法在主流语境中被客观、完整、鲜活地认知。


甚至他们的苦难,他们的彷徨,还有对生存的无望,都在与生俱来且必须如此的幽默感中,被理所当然地消解了。




东北是一个大观园。


它在等待它自己的曹雪芹,用时间消化了这份痛苦,写出满纸的荒唐言。



02


“你知道吗?人脱了衣服,就跟动物没有任何差别。”


这句台词来自《漫长的季节》里准备侵犯沈墨的港商,而这也是让沈墨人性崩塌的多米诺骨牌。




今天东北在国产银幕上已经成为一个独特的地标。‍‍‍‍‍


如果说上海是小资,重庆是市井。‍‍


那么我们今天也习惯于——‍


东北凶猛。


为什么国产犯罪,总是偏爱东北?


最浅层的原因,是肃杀的天气、破败的景观,让一切犯罪故事都有了成立的理由,也带来了影像的张力。




但更深层的内核是。


当社会对个体的美好允诺消失,而个体的价值感随之崩溃,那些看似不合理的人性崩塌,就有了无条件成立的理由。


就像一个70后的沈阳工人所总结:

在这个社会里,最强势的是国家机器。国家机器对个体的人的态度,决定了这些人对他人的态度。
每个人要保护自己,要让自己变得很强大,如果不能足够强大,也要像一只好斗的猫,尾巴要很粗壮,毛要奓起来,让别人看着害怕。这样在被别人识破之前,才有机会逃掉。
《张医生与王医生》


东北犯罪故事的精彩在于——


那不是人性的计算,而是困兽的搏斗。


《白日焰火》。


廖凡演的落魄警察张自力,升迁无望,中年离婚,在目睹同僚办案时被潦草射杀后,他不得不退役成了工厂的保安。


这个未老先衰的社会,吸光了所有人的活力。



所以,当张自力遇上跟分尸案有关的桂纶镁的时候。


他就已经放弃了要当一个人。


就像他在摩天轮上的那次性爱——


毫无情欲的欢愉,只有野兽的愤恨。




他知道,只有当他破了案,升了职,才能在生存资源极度稀缺的城市里,攫取一点点的利益,站稳一点点的脚跟。


所以,他一点点地靠近,诱骗,最后设计了这个美丽又危险,注定不属于东北的异乡女人。


抹掉人性,埋葬不属于此处的美丽,是张自力对体制的献祭品。


结尾,那段伴着意气风发的《向往》,却像喝醉了酒、行尸走肉的尬舞,是张自力剩余人生的比喻——


他貌似活下去了。


但。


他其实已经死过一回了。




《无证之罪》。


这部剧最成功的改编,是将原著小说的南方,搬到了冰天雪地,日渐破落的哈尔滨。


秦昊演了一个差不多处境的警察,中年,离异,事业基本就固定在这疙瘩了。‍‍‍




但剧中“变异”的是另一个角色。


所有人都忘不了他——


△ 这个镜头别具意味,背后是辉煌的历史,而当下的现实却又已经狰狞不堪 


李丰田之所以别具一格。


在于他让你恨得牙痒痒?


不。


野兽不会激发价值判断,只会让你落荒而逃。


李丰田,其实跟《白日焰火》的廖凡一样,都是已经死过一回,无法回头的困兽。


对野兽来说,杀人越货是家常便饭。


因为人的身体,不过是一块含在了嘴里,又不想吞掉的烂肉。



宁理说演这个角色的时候,他参考的不是哪个影史经典反派,而是《动物世界》。


但野兽,并不是与生俱来的。


比如这个初看不懂,再看极恐的细节——


李丰田得知警察有了他的指纹,居然躲到角落里,把手指伸到浓酸里,为的仅仅是销毁指纹。



但如果你还记得。


李丰田选择当一头野兽,而不是一个人,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


他还想保留一点人性。‍‍‍‍‍


他有过相好,对方怀了他的儿子,后来跟人跑了。


但李丰田一直记着。


直到有一天,他得知母子俩在警察调查下双双身亡。


那一刻,他才决定将这廉价的下半生,都让给野兽般的复仇。


你说。


这是进化,还是退化?


在东北这片光怪陆离的土地上。‍‍‍‍‍‍‍‍


没人能说得清。


所以你发现了——


从《白日焰火》到《无证之罪》,从《平原上的摩西》到《漫长的季节》。


它们的色调,或阴冷,或明媚,或现代,或复古。


但共同的特征是——


案件的迷局,没那么重要。


命运的迷局,才是创作者真正想说给观众的悄悄话。


何为命运?


或许,是辛爽所说——无法预测的悬疑。

有时我们没法预测命运,即使预测到了可能也没有办法抵抗。因为命运才是最大的悬疑。


或许,也如王兵所说——是被迫屈服的无奈。

西方人觉得个人就是一个动物,从小到老再到死掉,都要经历一个自然的过程。在中国,命运也有这个意思。我理解的,中国人的命运是人们对强权、更强大势力的一种屈服。



03


东北,从来不是一个地区,而是一个隐喻。


既然是隐喻,要准确传递给大众,就注定会有时间的误差。


当改革的高歌挺进三十年,我们褪去了一往无前的狂热,东北所隐喻的——那些跟不上时代的失败者,还有他们被人为尘封的集体记忆,被强行抹平的心理创伤,才终于有机会崭露头角。


于是,在主流话语的松绑中。


我们猛然发现——


东北文艺复兴了,创作者苏醒了。


但其实。


东北文艺的被看见,仅仅是因为,我们现在才读懂了东北曾经的不被看见。


社会学家项飙说:

今天东北的下岗工人,会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面成为中国社会的一个“忧郁的幽灵”。


它不是 “怒鬼”,因为它已经被消化了。但是它忧郁,因为它的非正常死亡没有一个“说法”。

今天谁在讨论二十年前的下岗?不是下岗工人自己,而是在这二十年里发展得不错的中产。


就像“打工人”这几年成为网络痛点和热词。‍‍


但打工仔、打工妹、农民工,不是今天才有的现象,今天自称“打工人”的也不是他们。‍‍


恰恰又是在写字楼上班的白领和准中产。‍‍‍‍‍


他们能够掌握话语权,制造流量。


而“打工人”这一自嘲,恰恰代表着无法认同“打工人”——


我受过高等教育,做着体面的文职工作,为什么没有迎来阶级跃迁,反而还活成了当年我瞧不上的农民工的样子?


如果说下岗是“向下”。‍‍


那么在向上的年代,大家看的是创业,是买房,是等房子升值……‍‍‍‍


我们无法看见那些向下的人,因为我们一度认为自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


所以,说回“东北文艺复兴”。


2015年,双雪涛的小说在《收获》杂志上发表,一炮而红,随后的几年,国产罪案片开始发轫,东北文学成了影视改编的香饽饽。


同一年,我们的经济增长,不再保持两位数的惊人高速,我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微薄的工资增长,永远跑不赢房价的疯涨,欲望的通涨。


也是这一年,新生儿人口首次下跌,正式步入老龄化社会。


回头看,今天的年轻人,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


嘲笑东北,理解东北,成为东北。


这句话有无数种品读。


但最直指人心的,恐怕还是这一条:



鹤岗买房,前两年上了热搜。


便宜到惊掉下巴的东北早市,今年成了短视频的热门。


年轻人爱上的,不只是东北的文艺。


还有降级有理,躺平无罪的生活方式。


东北的故事,不仅提醒着我们无法修正的过去。


还寄托着我们难以言喻的当下,和丢失想象的未来。


就像《漫长的季节》结尾,当王响查出真相,补偿儿子的愿望彻底落空,他丢掉的人生,终究回到无人负责的原点。


他的一切问题其实已经解决了。


所以辛爽才说,《再回首》这首歌不是给王响的,而是给不肯接受这个漫长的秋天,注定只是一场难舍旧梦的观众。



历史上真正的文艺复兴,盘活的是经典,解放的是人性,照亮的是未来。


然而真正的东北文艺复兴,距离我们还很遥远。


不是东北人不会讲故事,也不是东北发生的故事还不够魔幻。


而是读完了故事,抚慰了当下。


我们却比从前更忧伤。


因为我们始终无从得知——


当下,该如何记录。


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助理:老板娘没有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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